花在生活中所佔的角色就像畫龍點睛一般雖您不見得有所感覺但只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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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的花卉畫─清雅妍麗•高華大方的特殊氣質

文 / 圖 巴東

 

一、張大千花卉畫風格之淵源發展

張大千(1899-1983)是近代中國知名的繪畫大家,由於他豐富多元的生命才性,使他在中國藝術史上發展出了「集中國古典畫學傳統大成」(1)的特殊藝術風格路線。因此張大千是一個全能型的畫家,舉凡山水、人物、花卉、翎毛、鞍馬、走獸等各種題材,以及歷代各家各派的畫風技法,無論工筆、沒骨、寫意、潑彩等風格皆無一不精。大千早年的繪畫風格以較秀逸的文人水墨畫風為主,盛年時則以精筆人物畫以及遠承宋元之山水風格知名;晚年則以大潑墨寫意之潑彩畫風深受世人矚目。然而張大千在畫花卉畫方面實有獨到精采的非凡成就,只因他為精筆人物畫及潑彩繪畫風格的盛名所掩,而少為世人所知;其實若稱大千為「集中國歷代花卉畫傳統大成」,亦足以當之。

由於張大千的母親曾太夫人(1860-1936)及大姊瓊枝都擅畫花卉,所以大千自幼年九歲起即開始習畫,當時主要就是跟隨母姐學習花卉,致力於線條勾勒與賦彩上色等繪畫基礎功夫的培養。一九一九年大千年方弱冠,自日本留學習織染回國,但並不想成為一個染織師傅,乃於上海拜曾熙(1861-1930)、李瑞清(1867-1920)二師學習書法,立志成為一個書畫家。他早期畫花卉
由文人水墨風格入手,取法於徐渭(1521-93)、陳淳(1483-1544)諸家的寫意畫法(圖1,2),其後又致力於八大(1626-1705)、石濤(1642-1707)等大家畫墨荷及寫意花卉的筆墨表現,因此能深切掌握明清人逸筆寫意花卉之精妙。(2)一九四○年代初,張大千赴敦煌考古,閉關虔心研摹古代壁畫,自此乃上溯唐宋人精麗高古的工筆繪畫風格,邁入職業畫家的 創作領域(3)。因此大千四○年代以後的畫花卉的風格,多致力於設色華麗濃艷,敷染醇厚,而線條勾勒嚴謹的精筆花卉風格(圖4)。此時期他的氣魄雄偉,功力精到,因此畫花卉不避精妍富麗,亦有大件巨幅之花卉作品產生;前者以金碧燦爛的工筆牡丹為勝,後者則以大潑墨荷花為主。相對於此而言,大千於文人水墨風格的寫意花卉,其筆勢亦轉為蒼勁雄渾(圖3),非早年之清逸風格可比(圖1,2)。

一九四九年大陸政局改變,張大千避居海外。由於長期旅居西方,接觸新文化與新視野;在時代氛圍引發之下,六○年代以後乃開創其新現代水墨繪畫之潑墨潑彩風格。這種新畫風融會時代發展之新氣象與新元素,將中國古典繪畫傳統作了成功的現代轉化。由於張大千的花卉畫是隨著他藝術演進的整體風格一併發展,因此他受青綠潑墨山水的啟發,嘗試將潑墨潑彩畫風也運用在花卉畫的表現上。其中最精采的成就則是:他突破了古人畫荷花的限制,運用青綠潑彩的新水墨技法來畫雨中的荷花。他所畫的〈雨荷〉(圖13),水氣迷濛,露濕沁涼,在氣勢奔放的筆墨中而有高雅生動的情緻,而青綠色質的清麗純淨與明艷脫俗,尤非一般畫家所能企及,實開拓了中國花卉畫的新境地。(4)

二、張大千花卉畫之創作特質

花卉,係中國古人所謂「天地自然間靈氣精華之所聚者」。畫花卉首先要著重於花卉獨有的生態自然以及物理特質,例如葉根莖脈的生長構造,品種是多水分的草本、還是較乾硬的木本,喜陰向陽及四季晨昏的習性姿態等,都要能一一體現絲毫不爽,方是畫好花卉畫的關鍵條件。因此張大千強調畫花卉必須能傳達「茁萌抽芽、發葉吐花」的朝夕情態,他說「畫花卉,有向陽者,有喜陰的。向陽的必定有挺拔的姿勢;喜陰的必定有荏弱的意態。挺拔與荏弱,它的姿態自然不同。由理生情,由情生態,由態傳情,這是自然的道理。」 (5)

張大千更特別指出,花卉要畫得好必須先熟讀一部古書《廣群芳譜》,全書都是文字,沒有一張花卉的插圖,但是將花卉的習性生態記述與說明得非常清楚;同時也收錄了歷代文人歌詠各種花卉的詩詞歌賦,因此是一本極重要的花卉參考著作。換句話說,畫花卉必須要另下畫外功夫,這並非一昧地用功於作畫本身即可;對花卉的觀察甚至於要達到「能從發葉子的時候,一看就可以辨出花開出來的顏色,要這樣纔能算得深入裡層,算是花的知己」(6)的境界。其次,除了對花卉要有深入地自然觀察以外,對花卉還得要真心喜愛,才能產生深刻細膩的情感。張大千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嗜好,就是攸遊於庭園中品賞各種花木名卉盆景,因此使他對植物百卉皆有極精微的觀察與愛好。

張大千一生致力於藝術創作,格局廣大,氣勢磅?,是可謂承繼整個中國畫史傳統,開拓出中國水墨畫的時代新方向。然而世人卻很難想像繪畫風格奔放雄偉的張大千,畫花卉畫時卻能如此深刻細膩地體貼入微,將各種花卉的生態習性具現於筆端,充分表現出一種屬於女性特質的美感。換句話說,大千畫花卉能兼具含蓄內斂與陽剛奔放;也就是剛柔並濟之美。其實大千的花卉畫是隨著他的山水、人物畫一併開拓發展的。因此經過長期花卉畫創作的功力累積,大千晚年更統合了工筆、寫意、沒骨等多種筆法經驗,發展出他風神獨具的設色寫意花卉;其所作無不清雅妍麗,氣質脫俗,曲盡各種花卉的生長情態。
(圖5,6,7,8,9,10,11,14,15)

大千晚年畫沒骨寫意花卉具有兩項特質:其一為用筆之精嚴放逸,其於迅疾奔放中卻能謹守筆墨合宜之法度,決不落於粗放恣意的流氣;其二則是在設色方面有很高的成就。大千原本於色彩有著極高的天分,「色彩」即是他藝術創作最重要的特質之一(7)。

花卉的色彩都十分鮮艷美麗,但不容易表現,設色不當則常使畫面俗氣不堪;要能使色澤妍麗,又能飽含水分生趣,並帶有姿態清秀典雅的自然氣息,才是花卉畫的至高境界。張大千畫花卉於色彩獨有精到的體現,不但能充分掌握上述特色,更有一種明艷大方,清逸亮麗的高華氣質為他人所無。

張大千的花卉畫能有特殊的成就與境地,主要因為他累積了龐大深厚的創作資源。他畫過無數的工筆畫,追摹過各家各派的風格手跡,更走遍千山萬水,畫出了氣勢磅礡的萬象自然。在觸類旁通的深厚背景下,張大千畫規模較小的花卉畫,則具有遊刃有餘的筆勢與內涵;同時他對花卉有深度的喜愛、觀察,以及細膩的情感。當他畫花卉時,往往是傾全幅功力以凝聚其對花卉的感受,因此即使小小一幅花卉,其所呈現的藝術境界也達到了常人難以比擬的高度精采。就此而言,張大千的花卉畫,實於中國美術史上有重要特殊之意義與成就,是可謂「集中國歷代花卉畫傳統之大成」而無愧。


三、作品賞析:

 

張大千,〈玉簪花〉,水墨設色紙本,33.5 x 48.5 cm,1933,
台北私人收藏。

簪花是草本生植物,花期大約在每年農曆七月。大千早年於上海作花卉冊頁一套 送給摯友張群,此作為其中之一開;用筆清新俊逸,意態嫻雅。落筆先以水墨勾寫枝 葉瓣形,再以花青點染著色,主要取法於青藤、白陽等文人寫意風格的水墨畫法。

由此可以看出大千年輕時的畫風發展過程,以及擅於學習古人長處的天生才具。

畫面之筆墨運用已十分精到,在大筆揮寫中亦見細筆收拾,花葉姿態生動而具有韻緻;文人寫意風格墨色變化的精采特質,皆能具現於筆下。畫面之結構佈局,以及款書鈐印的位置都十分嚴謹,呈現畫家對形式掌握能力早具有不凡的天分。

 

張大千,〈菊花〉,水墨設色紙本,33.5 x 48.5 cm,1933,
台北私人收藏。

這是同上一套花卉冊頁的另一開。菊花原產於我國,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品種很多。菊花有隱逸、淡泊、堅貞、高節等意味,因此常併高士入詩入畫,例如陶淵明愛菊的典故,大千此作題詩一首即是以陶淵明的生活為寫照。

簡單的一枝菊花橫過畫面,用筆清潤且富轉折變化的趣味,使畫面具有動態而不致單調;畫畫下方的款書鈐印則成為畫面組合的重要因素,使畫面結構形成不可分割的一體。大千早期的書法十分老氣橫秋,但不掩其年輕時的清逸本色;雖然不及後期書法蒼勁多姿,奇橫古媚的功力,然而已能十分掌握書法用筆之轉折趣味與竅門。

此幅雖是寫意筆法,但菊花生長的意態具能合乎自然生趣;略施青花赭石的設色,雖不見賦色濃艷的重彩,但依然可見清秀淡逸的色質變化,也十分具有真實感,這是文人畫風與職業畫家不同的風格取向。

 

張大千,〈雙清〉,水墨設色紙本,133 x 67 cm,1948,
台北私人收藏。

梅花亦原產於中國,屬於薔薇科落葉喬木。梅的品種很多,但以紅白二色為著,開花時節在於暮冬早春,沖寒而開,與其他花卉喜暖畏寒的習性大不同;因此特有一種冰清玉潔的氣質,所謂「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開天下春」。

大千生平極鍾愛梅花,喜歡那高雅潔淨,孤芳耐寒之性格,無論身在何處,家居之所必遍植梅花; 晚年更自好「梅癡」,因此歌詠梅花的詩文與畫作極多。這幅〈雙清〉以梅花為畫面主體,老幹樛曲蒼勁如鐵,結構雄奇而富動勢;新出枝幹分柯交錯,嫩蕊新芽清逸動人,呈現強勁的生命力。大千畫白梅多在花瓣四週以淡花青圈圍暈染,不以白色顏料著色,卻能使白色的梅花自然浮凸於紙上,兼有水光月色之妙,是大千畫白梅的特殊技法。

右下方竹葉以汁綠直接揮寫,生意姿態清新昂揚,襯顯出梅花主幹之雄崛偉岸。左上方書款、鈐印的位置,以及行氣佈白皆精到流暢,不但使畫面平衡豐富,更使畫面顯出整體調和的風格氣韻;配以詩意之高雅潔淨,體現中國詩書畫三絕相通,耐人細品的「雙清」意境。

 

張大千,〈佛頭青牡丹〉,工筆設色紙本, 66 x 42 cm,ca.1949,台北私人收藏。

牡丹是一種耐寒的花木,盛開於三月暮春之際;其花容端妍,色澤絢麗穠艷,花大甚至有長達一尺者。這種富麗堂皇的特徵,象徵著華貴世家的氣象,故有「富貴花」之稱;唐代以來更蔚為國花,是世人一向激賞盛行的花卉,故常為畫家所入畫。

牡丹雖然美麗卻極難畫好,原因是若只著重於妝彩穠艷時,必定落得俗麗不堪;尤其是畫工筆牡丹,更易造成刻版僵滯的筆調。大千早年畫花卉原本是取法於元明以來的水墨文人風格(圖1,2),但由於赴敦煌面壁的影響,乃轉變風格,致力於職業畫家精筆工細,賦彩妍麗的畫法。

唐宋人畫工筆牡丹,最擅作「照殿紅」、「潑墨紫」、「佛頭青」三種;此幅「佛頭青」遠承古法,畫中書款說明淵源所自,是擬倣晚唐刁光胤(ca.855-935)、宋徽宗(r.1100-1125)濃姿貴彩的工筆風格,將石青石綠穠艷的重彩特質做了高度的發揮,使花瓣直有浮凸出畫面的立體感,呈現出枝葉的轉折向背,以及牡丹花的自然生態。同時又用泥金線條勾勒花瓣輪廓,更襯顯得牡丹金碧璀璨,貴不可當。

 

張大千,〈水仙〉,水墨設色紙本,45.5 x 53 cm,1977,
台北私人收藏。

此作是大千〈雅歌〉花果冊頁十二開中之一開,「雅歌」是西方基督教聖經中的詩篇名,大千從中拈出花果、樹木、青草等植物主題,畫成一套冊頁,為頌戍午年開歲所作,此處遴選兩開以為說明賞析。

水仙原產於歐洲地中海沿岸,中國水仙是西洋水仙的一個變種,可能於唐代時輸入中國。水仙是是石蒜科中的代表花卉,根似蒜頭而大,葉似蒜葉而厚,中空的花莖於葉根中抽出,莖頭花生數朵,皆為六瓣;其顏色潔白,花心多為黃色,格調幽雅,自古有「凌波仙子」之稱。

大千早年於上海即以畫水仙知名,曾有「張水仙」之譽;這幅水仙花畫得極精雅,恐又非當年之造詣可及。水仙特別具有一種馨香潔淨,清逸出塵的神秘氣息,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特質,在大千筆下可說是一覽無遺。水仙的造型婀娜多姿,構圖取勢偏向於左方,飄逸孅秀的葉脈向右生長延伸,加上款書鈐印的位置,使畫面達到變化奇逸的視覺均衡;大千於畫面形式結構的掌握,實有獨到過人之精采。

數朵主瓣花心則以彩度很高的洋紅點染,使素靜淡雅的設色增添了明艷亮麗的視覺效果。花葉生長的意態幽逸嫻雅,輪廓用筆挺秀精練,雖是一張小品,但是氣韻動人,俱合自然生意。

 

張大千,〈百合〉,水墨設色紙本,45.5 x 53 cm,1977,
台北私人收藏。

此為〈雅歌〉冊頁之另一開。百合花在西方的象徵意義為「純潔」,因此西方宗教畫在畫聖母時,旁邊通常會置放一束百合花。百合花那潔白高雅,清麗出塵的氣質,確實有其他花卉難以比擬的地方;而大千此作將百合花幽雅清麗,生機自然的氣質,真可說是出
落的淋漓盡致。

在畫面結構方面,此作雖然仍是大千畫花卉的慣用手法,一枝主卉為主而另一枝花苞為副,然而這回兩枝花卉卻份量相當;佈局一左一右,幾乎呈現「對稱」之表現形式。但是畫家在花葉姿態的佈局上,作了許多微妙的變化;第一,兩枝花莖的走向逆向出筆,形
成一種犄角而有彈性的動勢。第二,花葉生長分出前後左右不同之空間變化,主花向前生長,花苞則向後伸出;枝葉交疊下呈現彎曲度不同的趣味,以及一枝略高的花苞與數枝叢草間的重心平衡,都增添了畫面豐富的變化,這使得原本「對稱性」的構圖絲毫不顯得呆板。

 

張大千,〈芍藥〉,水墨設色紙本,45 x 76 cm,1979,台北私人收藏。

百卉中,芍藥與牡丹同科,常以富貴華麗並稱;牡丹稱「王」名列第一,而芍藥稱「相」次之,可見其嬌美受人喜好與重視的程度。芍藥是草本生植物,而牡丹卻是木本;在花葉形態上牡丹生長比較規律,所謂「九卿四相」(一簇葉子九片),而芍藥則五、六片不等,因此姿態嬌俏,變化較多,適合於寫意畫。

這幅芍藥由左方出筆,快速地畫出主卉的花葉莖幹,畫面重心明顯地向左傾斜,右方再新出花苞一株襯托主題,使得畫面平衡並具有動勢。通幅用筆暢快而富韻律,色澤妍麗而清雅,花葉嬌嫩的姿態彷彿掐得出水來;加以落款鈐印之精到,詩款之浪漫清麗,充分呈現大千晚年寫意花卉的精采。

 

張大千,〈素富貴〉,水墨設色紙本,46 x 65 cm,1979,
台北私人收藏。

大千畫花卉不以多取勝,畫面往往只配置二朵,一為綻放之主卉,一則為含苞待放的花苞;一為附一為主,賓主相輔,配以花葉莖脈、款書鈐印之變化,意境變化無窮。

此作佈局以左方之黑牡丹為主,右方之牡丹花苞為襯,兩枝花莖的走向出筆富有彈性,形成均衡的動勢;花葉揮寫精準快速,生機盎然,似乎可以掐得出水來。

黑牡丹先以淡墨寫瓣形,再以濃墨點寫當中數花瓣,呈現濃淡暈染的變化;待其乾後,再以鮮豔的硃砂與明黃勾點花蕊;右方花苞則以彩度極高的洋紅勾寫花葉莖脈,極生動鮮活。就色彩學而言,紅色是彩度最高的色彩,而黑色則是無彩色;然而此作在畫面中給予人感覺彩度最高、色澤最濃艷的部分,卻是用重墨揮寫的黑牡丹。

此作設色精采特殊,突顯了「素富貴」之主題;也顯示出大千於設色一道,實有過於常人的氣魄以及敏銳天分。

 

張大千,〈山茶〉,水墨設色紙本,45 x 76 cm,1979,
台北私人收藏。

山茶花亦為中國最具代表性的花卉之一,它是山茶科山茶屬的多種觀賞性花木,與飲用茶所生出的茶花並不相同。山茶原產於南方,性不耐寒,為常綠灌木或喬木,樹姿優美,蔭稠葉綠,花大如杯盞,十分嬌豔。

此作同樣以濃墨揮寫花幹枝葉,呈現所謂「紅花墨葉」的強度色彩效果。花葉枝幹用筆極快速,分出乾施濃淡,墨分五彩,呈現出具有濃郁色彩般的視覺效果。

茶花的枝葉較為堅韌厚實,不若草本植物飽含水分,畫家在此作中尤能掌握到這項花卉特質,表現出合乎物理生態的真實趣味。款書鈐印的位置亦極精到,通幅一氣呵成不落俗套,是一張典雅高致的花卉作品。

 

張大千,〈芙蓉〉,水墨設色紙本,29 x 40 cm,1979,
台北私人收藏。

此為大千己未年所作花卉冊頁一套中之一開,色澤妍麗,筆墨清潤,實為大千晚年寫意花卉之絕精者。芙蓉是錦奎科的落葉灌木,花大而艷麗,瓣中多蕊;此花最特殊之處是花瓣會變色,初開時為白色或淡紅色,其後會轉變成深紅,有稱號曰「醉芙蓉」,因此大千畫作上題詩謂「紅白青黃弄淺深」。

以芙蓉為名的花有兩種,一種是生長於水中,叫做「水芙蓉」,也就是荷花;另一種是生長在陸地的土壤中,叫做「木芙蓉」。由於兩種花卉前面的「水」、「木」二字經常被省略,故屢為世人所混淆。

此幅則為大千所作之「木芙蓉」,其造型絕佳處有三:其一為用筆之精絕;其二為構圖之奇崛;其三為色彩之妍麗。花莖葉脈以快速有力之墨筆勾寫,力道無不送到毫端,呈現花卉生意盎然的蓬勃意態,用筆之精準銳利直令人驚嘆。主卉置於下方一隅偏角之處,另出一花枝貫穿上下有如懸針,左方落款鈐印補畫面之不足,構圖精嚴由險奇而入平正。

枝葉設色以藤黃調花青,直接以沒骨筆法勾寫,畫出濃郁相間的綠葉變化。花瓣則以洋紅點寫,色澤妍麗,呈現紅花綠葉之強烈對比,卻是艷而不俗;尤其花苞上的數點紅妝,真是生動傳神已極。畫家於色彩一道,嘆為古今之少有。

 

張大千,〈海棠〉,水墨設色紙本,29 x 40 cm,1979,
台北私人收藏。

海棠花亦是標準的中國花卉,據歷代花史評述,海棠盛開之時,其丰姿綽約、嬌豔動人之美,竟可直逼牡丹而毫無遜色,可見海棠花在中國賞花人心中之地位;據說只有唐代大詩人杜甫對它沒什麼興趣。

海棠是薔薇科不同屬的木本生植物,其枝幹壯實,堅挺峭立,可高達丈餘;於春季二、三月間開花,花質柔嫩,花色艷麗,以紅白相間較多。一般的海棠沒有香氣,但四川省昌州境內所產特具有香味,與其它地方所產不同,因此昌州又稱「海棠香國」。大千對海棠亦是情有獨鍾,因此常以詩文入畫,畫上書款題記:「我家香國為鄰國,想到花時便意消。長恨少陵無(逸)興,一生不解海棠嬌。」,就是說明以上這些典故。

此作亦為前己未年花卉冊頁中之一開,下筆精確迅疾,簡單兩枝花葉堅韌地凌空而出,將海棠茁萌、抽芽、發葉、吐花等各種習性姿態出落得淋漓盡致;花葉之色澤極盡嬌美艷麗,呈現明視度極高的對比。通幅而不以多為勝,真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張大千,〈潑墨荷花〉,水墨設色紙本,97 x 64 cm,1979,
台北私人收藏。

荷花是睡蓮科多年生宿根水生草本植物,它的原產地也是中國,但許多人以為是印度傳來。花開於夏季,花大色麗,有多種顏色,但以白蓮(荷)最雅,素為文人所喜愛,有「花中君子」的稱號。

大千畫墨荷可謂古今之一絕,他畫墨荷主要取法石濤、八大二家,又能從宋人得體察物情、物理、物態之自然生意,並結合他個人生命才情之風格特色;因此所畫荷花,可謂集古今諸家之長,開創文人花卉寫意畫風之新境地。

此幅潑墨寫意荷花畫幅雖不大,但氣魄驚人,筆勢奔放,真所謂「筆酣墨飽」,具有大潑墨山水的氣勢。畫面先以淡墨暈染,略施花青,再以重墨潑寫荷葉,營造出遠近(濃淡)空間;依序畫出荷幹、花瓣、水草、點莖。一般的荷花通常是屬於單瓣品種,而此幅白荷是屬於少見的複瓣,乃花中珍品,更增添了典雅高致的動人氣氛。通幅意境深邃,水氣瀰漫,充分體現出荷花強沛的生機力量。

畫上詩款:「一瓣真成蓋一鴛,西風捲地僅能掀;花枝力大爭獅子,六丈如來踏不?。」,是石濤的一首詠荷詩,意境雄放,非一般吟詠花卉的小兒女情態。大千嘗謂畫荷有一秘訣,「看上去總要使它宛如佇立在水中央一般」(8),觀此作可知其來有自,絕非虛語。

 

張大千,〈雨後新月〉,水墨設色紙本,65 x 125 cm,1980,
私人收藏。

這張畫作的表現技法與傳統中國花卉的畫法大有差異,係大千所獨創的青綠潑彩風格。這種潑灑兼施的現代水墨技法(自動繪畫Automatic Painting)雖然引人矚目,然而畫家深入觀察自然的深刻體驗,乃淋漓盡致地掌握荷花生態自然的氣韻造型,此實為大千藝術境界精采成就之關鍵所在。

古人畫荷花名家輩出,但可能因為技法的限制,未見有畫雨中之荷者。然而荷花在雨中、雨後,由於空氣清冷,尤能呈現花葉舒張盛開的情狀,彰顯那露濕帶雨,生機盎然的特徵。大千乃以融會中西,自由揮灑的青綠潑彩風格,表現雨中荷花那浪漫迷人的情致,實創前人之所無,亦足可傲視古今了。

此作描寫雨後之新荷盛開,色澤妍麗,用筆絕佳,構圖尤見精奇。嫩黃的主花僅置於畫面之下方邊角,襯以兩朵荷幹直立的花苞,水草枝椏自然叢生,荷葉、蓮蓬、點莖無不精湛;通幅之水氣瀰漫,意象清逸,營造出浪漫迷離的氣氛,意境委實動人。

 

張大千,〈梅竹雙清〉,水墨設色紙本,44 x 51 cm,1982,
台北私人收藏。

梅、蘭、竹、菊號稱花中「四君子」,分別具有著高潔、幽雅、隱逸、孤芳等多種特殊的氣質,因此自古以來即為中國的文人雅士所特別喜好,後世畫家乃蔚為風氣,形成文人畫家專擅的一門繪畫題材。

然而,「四君子」實在是一個非常不容易畫的主題,其難在於要能掌握梅蘭竹菊等花卉的特殊氣質;這一方面要表現出四種植物的生態習性,另一方面要能表現出畫家個人的生命內涵。換句話說,四君子畫要結合花卉真實自然的客觀屬性,以及藝術創作方面的人文修養,這完全是畫家內在氣質的體現。

在現代社會的今日世界而言,傳統中國文化的內涵實質俱已流失,「四君子」畫則淪落於背臨畫稿的空洞樣式,因此常為今人所詬病。殊不知中國畫所謂「畫品如人品」即指此而言,假如畫家沒有實質的內涵修養,那麼畫品徒落於技法形式,那麼「畫品」則不能高。

這幅〈梅竹雙清〉雖是畫家送給朋友的一件賀壽小品,但畫得十分精美,尤能表現出梅竹高潔典雅,姿態婉約的特殊情態。梅花置於左方,姿態幽雅,色澤艷麗,點瓣出芽無不俱合生意;一花枝向右延伸,似與竹枝牽手相迎。右方竹枝彎延順勢而上,有如謙讓君子,竹葉下筆勁利生動,姿態在柔美之中有陽剛正氣。

梅花在中國素有「花魁」之稱,此作賀喜,因而畫面比較有喜慶氣氛,但卻清麗不俗,極有情緻;大千此作一方面具現出傳統中國「四君子」畫的人文內涵,另一方面則是將「應酬畫」提昇到高度藝術境界之表現。

 

張大千,〈牡丹〉,水墨設色紙本,87 x 45 cm,1982,
台北私人收藏。

牡丹於唐代時便有「國色天香」的美譽,自古以來號稱「花王」,以艷麗多姿著稱,又具有富貴吉祥、地位高尚的象徵意義,因此長為歷代所風靡。牡丹在花壇上能常艷冠群芳,主要在於歷代長期精心培育的各色品種,但歷來畫牡丹者往往易流於俗氣,難入佳境;而大千所繪設色牡丹則能婀娜多姿,清新脫俗,在艷麗中卻有高雅之氣韻。此幅設色寫意牡丹用筆精妙,色澤明艷,最見大千繪牡丹的當行能耐。

牡丹係木本生植物,枝幹較硬,樹皮呈暗色;但初生枝葉又要顯得嬌嫩荏柔,具有潤澤之水分。大千以汁綠加洋紅表現花苞嫩葉極生動傳神,花瓣莖葉之生態結構亦處理得十分真實;畫牡丹要達到所謂「清雅妍麗」的境地,大千可謂盡得其精妙。

 

 

註:

1 有關張大千「集中國古典畫學傳統大成」之藝術創作內涵,請參閱:巴 東著,《台灣近現代水墨畫大系──張大千》,台北藝術家出版社, 二○○三,頁11∼16。
2 《台灣近現代水墨畫大系──張大千》,頁16∼20。
3 《台灣近現代水墨畫大系──張大千》,頁20∼25。
4 張大千在山水創作上頗受中國「雲山畫派」之畫風影響,因此相同的創作經驗也發展到他畫雨荷的理念上。請參閱:巴 東著,《張大千研究》,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1996,頁261、295。
5 張大千著,高嶺梅編,〈張大千畫〉,《梅雲堂藏張大千畫》,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一九九三,頁253。
6 同前註,頁250。
7 請參閱:《張大千研究》,頁165。
8 《張大千先生紀念冊》,台北故宮博物院,一九八三,頁412。